第二届全国小剧场戏剧优秀剧目展演由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江苏省文化和旅游厅、江苏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中国文联戏剧艺术中心、中共苏州市委宣传部联合承办。展演涵盖了话剧、戏曲、舞剧、儿童剧、皮影戏等多个剧种,分为“百味人间”“京腔昆韵”“城市记忆”“国潮新声”“幻影人生”“童心逐梦”六大板块。活动期间,江苏网络文艺观察特组织开展专家“一剧一评”和青年微评。为赋纯情造新境——评锡剧《红豆》
文 | 李小菊
小剧场锡剧《红豆》是一部非常纯净超逸的作品。这种纯净超逸,在演出一开始就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观众面前:青春亮丽、白衣飘飘的男女主人公的形象设计,空灵干净的极简舞台上只有一块石头、一棵树两样道具。从这些服装和舞美设计不难看出,作品在舞台样式上就在着力打造的一个意境澄沏的纯净世界。作品对欢喜石和相思树的舞台形象塑造,运用了拟人化的手法,赋予他们人的思想和行动能力,在丑行应工的欢喜石的开场叙述中,我们知道,石叫欢喜石,树是相思树。这块香山古寺旁的顽石,耳中所听,皆为香客所诉相思之苦:“身沐香火卧古寺,耳闻香客诉相思。”这其实是对尘世烦恼的一种提纯,因为世人烧香拜佛,所求涉及人生中诸多未达成的欲望:功名利禄、生老病死,在这诸种烦恼欲望之中,欢喜石只听相思一种,似乎世人的烦恼只有相思。在欢喜石对相思树的介绍中,观众得知,这棵寿命千年的相思树,千百年来只因人间相思情债开过三次:范蠡西施、孟光梁鸿、梁祝化蝶。这样的情节,是编剧的创造。这样的创造,是为该剧所要表现的萧统与慧如的爱情做铺垫、烘托、渲染。
提纯与造境,是该剧非常突出的创作特点,这无疑表现出编剧非凡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为打造纯情痴情的萧统形象,编剧对因编选《昭明文选》而青史留名的昭明太子萧统的人生进行了精选与提纯,重点突出萧统编过佛典《金刚经》和选三篇情赋入《文选》两点,作品也从这两点入手,借助佛教题材,创作纯情故事,这也是该剧非常出人意外的地方。剧中的萧统是极其痴情的,慧如对萧统也是非常钟情的,二人一个编书,一个修佛,所居之地甚近,可以说是鸡犬之声相闻。因佛门戒律的束缚,二人虽早已情根深种却不能得偿所愿,唯有痴痴地相望相思。特别是慧如,每当相思袭来,只能借念诵《金刚经》极力压抑扼制自己的意乱情迷,但是却收效甚微。二人深陷相思之苦,出门散步排解情思,结果却不期而遇,面对萧统的“问情”,慧如虽“愈是欢喜”,但却发乎情止乎戒律。然而正在此时,那棵难得开花的相思树却第四次开花了,这株只为有相思情债之人而开的相思树,此次无疑是为他们两人而开花的。
据史书记载,萧统因蜡鹅厌祷事件激发父子矛盾,失了父亲梁武帝萧衍的宠爱,不久萧统就因救落水的歌姬伤及大腿不治而亡。蜡鹅厌祷事件真相已不可知,然而,无论是听信道士之言遭人陷害,还是因萧统性格疏阔未及时告知父亲,都是萧统人生被人诟病的瑕疵。《红豆》的故事基本依据历史沿用了蜡鹅之事,然而对此却是虚写,只以皇帝降旨的方式点出此事,萧统究竟出自什么动机以蜡鹅放置在母亲墓中,作品并未作出解释。虚无的情事渲染得浓墨重彩,真实的历史事件却隐而不写,作品“写情”创作意图和“提纯”的创作手法其实也就显而易见的了。
剧中萧统正与慧如两情相悦你侬我侬,却传来皇帝因蜡鹅事件降罪于萧统将之收监的旨意。圣旨引出萧衍出场,作品转而着力塑造疑心重重的君王萧衍形象,这是这部作品另一处非常出彩的地方,主演王子瑜一人分饰两角,先以小生行当饰演萧统,又以净角行当饰演萧衍,又以梦境、回忆为背景,以髯口的戴与卸、龙袍的穿与脱,以及念白、表演、唱腔的巨大区别,出入于父亲萧衍与儿子萧统之间,表现出王子瑜令人佩服的塑造不同角色的表演能力。剧中的萧衍形象,既与萧统形成鲜明的对比,也将萧衍从以前风神俊雅的文人变为后来疑神疑鬼的帝王进行了对比,发人深省。
这部作品塑造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女性形象慧如。这个人物有落水歌姬的影子,却进行了全新的创造,在这个人物的创造过程中,作品进行了理想化、宗教化的处理。这个虚构的尼姑形象,虽然名不见经传,却被尊称为尼师;不知有何功绩,却能直入深宫请见帝王;她号称医萧衍的心魔,却处处维护萧统,甚至忘情地在萧衍面前直呼萧统的小名“维摩”。她是一个极其痴情的女子,又是一个信奉佛教的尼姑,她与萧统的爱情令相思树第四次为之开花,她对萧统的爱让她甘愿赴汤蹈火、牺牲自我,她最终也以枯水涌泉的佛迹坐化水中。
佛教题材、男女爱情,这部戏的题材让我们不禁联想到昆曲《孽海记》中流传至今、传唱甚广的折子戏《思凡》《下山》。如果说《思凡》是身不由己的怀春少女色空出于青春的悸动,从佛门净地走向世俗生活,表达了对自由生活和美好爱情的追求和向往,那么《红豆》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将历史人物、世俗情爱宗教化。蹈水化去的慧如,犹如舍身饲虎的释迦牟尼。只不过,释迦牟尼舍身饲虎是为了救助老虎生命,而慧如舍身溺亡则是为了解救自己的情郎。事实上,在我看来,慧如的形象,不似参禅的教徒,更像《红楼梦》中的妙玉:虽身在佛门之中,但俗念未了、情丝难断。我手写我心,我心为纯情,这也许是小剧场锡剧《红豆》的创作追求。
作为一部小剧场戏曲作品,该剧无论是创作手法、创作倾向和舞台呈现都有很突出的特点,很有探索性。无论是对历史事件的提纯、净化,还是对纯情、痴情的歌颂,以及人物形象、佛教神迹的创造,既表现出编剧的想象力、创造力和鲜明的个性,也体现出当前小剧场戏曲“我手写我心”的创作倾向。当前正是开放的时代,小剧场戏剧创作鼓励多元化、个性化、探索性的作品,期待更多丰满厚重的优秀作品出现。
作者简介
李小菊 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