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锡剧《聊斋·紫尾》剧评
以青春玄幻呈现锡剧魅力无锡市锡剧院《聊斋·紫尾》的印象与期待
孙红侠
无锡市锡剧院新近创排的小剧场戏曲作品《聊斋·紫尾》于2024年8月24日上演于北京天桥艺术中心。这部作为“第二届传统焕新计划专场演出”而入围首都舞台的作品,也是无锡市锡剧院继入选“第二届全国小剧场戏剧优秀剧目展演”的《红豆》之后推出的又一部让人眼前一亮之作。
《聊斋·紫尾》的特色在于作品呈现出的青春玄幻的类型化特色与新中式、新国潮的视觉审美。青春玄幻之风,从近十几年的小说到影视、网络作品,逐步确立了艺术的类型化。这一类作品模糊历史背景、主打言情与魔幻、玄幻,从纯文学角度看,不属于任何模式,但风格清奇、情节天马行空,能鲜活生动地表达出青春与叛逆、困惑与成长,因此具有强大的市场号召力。在戏曲舞台上,这一类作品还几乎没有相关的创作尝试。
《聊斋·紫尾》的剧情并不复杂,并没有很多的头绪,但仍然看得到编剧俞思含在戏剧性与技巧性这两个层面上做的努力。故事并不取材于蒲松龄的文学作品《聊斋志异》,但借用了其叙事方式。人物清简,符合戏曲的舞台表现规律,两位狐族,一对人间的书生与小姐,就支撑起来了这个戏。紫尾,毫无疑问是具有象征意味的,象征欲望和因欲望而生的邪恶与束缚。
故事不长,也不难讲,书生得到狐族的紫尾,犹如得到了命运赠予的幸运和随心所欲的阿拉丁神灯,但随着欲望的攀升,他走上了岳不群一样的不归路,最终等待他的都不是一无所有全身而退,而是自我毁灭。这样鲜明、明晰的主题几乎是从《渔夫与金鱼》《阿拉丁神灯》《宝葫芦的故事》……等等古今中外的童话里共同讲述与呈现的母题。这样的母题延伸式创作的好处在于,无论在情节上怎么去旁逸斜出都有一个本质安全的内核,因为这一类叙事是一种经典。伟大如《幻灭》《红与黑》《名利场》,晚近如岳不群、如《人民的名义》中的祁同伟一类自食其果的“聪明人”等等,其实都是同一个母题内核。当然,这一内核永远不会过时,因为人性亘古不变,人性的悲剧也如此。这样写的弱点在于,这是一个看到开头就大致知道结尾的故事,无论情节在其中会呈现出多少曲折,那些都不重要,因为一个欲望主题之下的主人公注定走向毁灭之归宿。问题在于,呈现他和他们的欲望悲剧、呈现他和他们的毁灭已经远远不够了。欲望的正当性在现代社会的现代性面前早已得到了重新的思考与确立,欲望需要旗帜,但那上未必写着毁灭,因为欲望是意志的体现,是生命的能量。呈现欲望的悲剧可以看上去复杂,而其实相对简单,可以看上去很沉重,而其实“为赋新词强说愁”。实现个人意志的披荆斩棘之中,未必一定会“他人就是地狱”,“害人”的桥段古老,也可以给最终的毁灭增加很多正当性,但那并不真实,一个人被自身命运打倒的时候远多于与他人的较量。因此,轻灵柔婉而玄幻的《聊斋·紫尾》可以一方面受到剧场里青年人的追捧和喜欢,同时,也并不标志着编剧俞思含的进步——如果我们对这位青年才女编剧有着更高的期待的话。这样说也许苛刻又刻薄,但无奈《红豆》在前,和《红豆》可以生发出的解读来相比,《聊斋·紫尾》的简单显而易见。
但就是这样一部简单的小剧场作品,仍然能充分展露锡剧的魅力。锡剧的魅力并不藏在那些貌似宏大其实不知所云的大历史之作里,也很难在那些明明现实的人生会把人感动到喉头一哽热泪悄然但搬上舞台就冗长而勉强的真人真事中,而恰恰是在这样能体现出艺术的灵魂和表演的魅力的小故事里。从《红豆》到《聊斋·紫尾》,锡剧那种既属于民间,但又充满了传统的轻灵典雅的特色展露无疑。这个剧种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在具有强烈的民间性的同时,由于无锡地域文化的浸润与人文风土的熏陶,形成了一种民间属性的雅正之音。这和以昆曲为奶娘的越剧的发展路径根本不同,也不同于江苏境内淮剧、扬剧这一类地方戏。我们经常讲要彰显剧种特色,要根据剧种来写戏、排戏,但各个剧种真正打动人的魅力、真正能现代化的那一部分魅力,大多数时候都是凭借初级印象甚至以讹传讹来理解,而非依靠纯正的艺术感觉来做出判断。
《聊斋·紫尾》中白玉小姐的饰演者,并不常见于北京舞台,但这个容貌端丽,举手投足充满了功底感、古典美感的演员,和很多前辈的锡剧名家一样,这位演员有一种能瞬间把观众带到浪漫轻盈的传统情境的能力。白玉其实是一个高度符号化的人设,是戏曲中标准的小姐形象,但就是这一类形象,承载着中国人的审美向往,演出闺阁之气、闺阁之趣都并不容易。锡剧演员能以自身的剧种特色、身段特色来完成,确实眼前一亮、耳目一新。阿紫的活泼近妖、九霜的疏离之感,剧中都拿捏到位,也许从更高的要求来看,绝对的主角儿乔生还可以表现更好,至少在当他因紫尾生长在身上而呈现出“兽性”的表演等细节之时,还可以更好。
小剧场戏剧,自带先锋性的艺术特质,尽管这一点未必一定在小剧场戏曲作品中得到充分的体现,但形式表现的宽容度仍然比大剧场的作品要更能体现活力和创造。《聊斋·紫尾》的舞台形式也体现出独特的构思。盒状结构与投射的效果似乎适合小剧场,紫光的使用也暗合“紫尾”的象征意味,结尾处从天而降的巨大紫色毛绒感尾巴有制造视觉冲击力的意图,这些都体现了二度团队独特的思考轨迹。但可提升之处与更大的创造空间仍然存在,小剧场干冰的使用如果仅仅为了营造狐族的玄幻感,似乎也可以找到更高明的办法,我们给这个年轻的团队点赞的同时,仍然有着更高的期望值。
“出戏”才能“出人”,如果锡剧《聊斋·紫尾》能以相对大制作而言不高的成本,达到在首都舞台上展示锡剧、展示无锡市锡剧院的演出实力,展示清雅的无锡文化、太湖文化,那将是这个戏更重要的意义。从《红豆》的成功,到《聊斋·紫尾》以青春玄幻的气息再度在首都舞台上引发的关注,无锡市锡剧院都在以小剧场的路径拓展着锡剧的表现力与发展空间,这也许比作品更值得期待和点赞。作者简介
孙红侠,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