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剧艺术调查研究和发展对策初探
—无锡市锡剧院书记、院长钱浩良
一、锡剧艺术目前的状态
锡剧的历史不长，它诞生于清末民初，从江南农村小调演化而来，经历了滩簧阶段、常锡文戏阶段，直到解放过后才正式命名为锡剧。锡剧虽然是一个年轻的剧种，但它初次登上剧坛便显示了独特的艺术魅力和强大的生命力，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剧目和优秀演员，从而成为华东地区与越剧、黄梅戏鼎足而三的代表剧种。但迭经将近半个世纪的沧桑变化，尤其是八十年代以来，越剧和黄梅戏迈开了坚实而长足的改革步伐，声誉日隆，成绩骄人，锡剧虽有所改革，但步子不大，产生的优秀剧目和优秀演员不多，休说在全国，便是在本省的影响也渐次缩小，与淮剧和扬剧并称江苏三大剧种。一九八四年江苏省举行首届锡剧节，尚有二十四个锡剧团莅会参演，现在除了本省苏南地区尚余有不足十多个锡剧团，苏北和邻近省市的锡剧团已经销声匿迹。再从观众方面来说，一九八七年无锡市做过抽样调查，喜欢家乡戏锡剧的人只有百分之一点七，时至今日，比例将变得更小，恐怕百分之一都不到了。当然这不包括农村观众，在农村，锡剧还拥有大量的观众，但前景也不容乐观，况且以“占领”城市为成熟标志的地方戏曲一旦失去城市就意味着它的式微。一百年前，无锡滩簧的代表人物袁仁仪率先抢滩上海大世界娱乐场，被公众认可，标志着锡剧艺术的成熟。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们抚今追昔，不胜感慨。锡剧艺术是越来越成熟，可是它的阵地却一步步的失守。今天的城市，休说是上海，就是锡剧的发源地无锡，城市里也难得见到它的芳踪了。我们可以断然地说，锡剧在城市的失守，就是它走向衰败的起点。
当然，时至今日，世界变得越来越精彩，文化娱乐活动五花八门。观众欣赏口味的变化，以电视为主的家庭娱乐的勃兴使戏曲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戏曲剧种的消亡日甚一日、年甚一年，二十年前还号称全国有三百多个地方剧种，如今，大概已经灭绝了三分之一，今后灭绝速度将更快。虽然国家竭力提出保护国粹，保护地方戏曲，但地方戏剧种仍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走向没落。可以说，在戏曲普遍不景气的状况下，锡剧的不景气尤为突出。撇开外部因素不谈，就锡剧本体艺术而言，它显见已不适应当代观众，尤其是青年观众的欣赏口味和审美需要，如同世界万物一样，它必须运动和发展，必须能动的得到改革和演化，否则抱残守缺只能是一步步走向消亡。
既然趋同的观点是锡剧必须改革，那么就不应该在改革伊始就带有任何条条框框。锡剧是在苏南丰腴的群众土壤中诞生并发展起来的，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这应是锡剧的重要特色，但乡土气息不是一成不变的，既然苏南农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植根于这块土壤的锡剧也应相应得发生变革，我们能不能在原有的乡土味基础上给锡剧滋养一种新的乡土味呢？不要在锡剧改革伊始就担心经过改革，它是不是还姓“锡”。其实早年许多优秀剧目刚出现之时，人们也有过是不是姓“锡”的疑虑。其如《珍珠塔》中“跌雪”一段唱腔，气势不俗而非常的优美动听，也与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人物的内在心境、外化动作非常契合，但当时也有人认为它与锡剧的传统招式相去甚远，被认为是旁门左道，但它毕竟被认可并接受了，终至成了最经典的唱段之一，因此在改革中，我们要在继承的基础上作更多的创新。现在的情况是大胆探索不够，付诸实践太少，喋喋不休的争论和纸上谈兵只有贻误改革的良机。
二、无锡市锡剧院状况的调查思考
无疑，锡剧的发源地是无锡，无锡市锡剧院是锡剧艺术的当然代表，为了有利于锡剧艺术的改革，首先应该对无锡市锡剧院的状况进行深入的了解和剖析。
无锡市锡剧院创建于1951年，原来隶属于无锡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后归属无锡市文化局领导。现下设锡剧团、小梅花青年锡剧团、锡剧博物馆、锡剧实验剧场。后二者正在筹建之中。剧院的性质为差额拨款事业单位，政府财政经费保障为70%，余者主要靠剧院的主业——舞台演出收入来维持支撑。
建院五十多年来，剧院在党的“双百”方针和“二为”方向的指引下虽有曲折而不断发展，在省内、国内都有一定的影响和知名度。曾多次为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叶剑英、彭真、李鹏、乔石、朱镕基、李瑞环、荣毅仁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演出，受到高度赞扬和鼓励。
建院五十多年来，剧院造就了大批富有成就和影响的编剧、导演、表演、音乐、舞美艺术家。著名锡剧表演艺术家王彬彬、梅兰珍、汪韵芝、季梅芳在长期的艺术生涯中铸就了各自得艺术风格。尤其是王彬彬、梅兰珍创造的“彬彬腔”、“梅派腔”两大艺术流派，一刚一柔，豪放与华丽争辉；小王彬彬、顾国英、华金瑞、谢志英、袁梦娅、李桂英在丰富的艺术活动中形成了纷呈的艺术特色；潘佩琼、黄静慧、陈云霞、潘华、过之红、陆敏健以及青年演员蔡瑜、姜雪峰、冯佼、花红、邵新峰在多年的艺术实践中正涵养着各自得表演特色。专家和观众赞之为：“戏曲团体中优秀的艺术群体”、“不是几根柱，而是一堵墙”。
建院五十多年来，剧院优秀剧目层出不穷，《珍珠塔》、《孟丽君》、《红花曲》、《二泉映月》、《青蛇》、《当家人》、《圆婚记》、《骗婚记》、《三夫人》、《泪美人》、《鬼断家私》、《危城传奇》等深受观众欢迎。《珍珠塔》、《孟丽君》和《红花曲》先后被摄成电影，成为无锡市锡剧院的代表作。王彬彬、梅兰珍主演的《珍珠塔》获全国首届“金唱片”奖。《珍珠塔》、《二泉映月》分别于1959年和1995年晋京演出。《二泉映月》和新版《珍珠塔》分别参加了第二届、第三届上海国际艺术节。中央电视台录制、播放了十多集“名段欣赏”，宣传剧院的名家与名段。《珍珠塔》列江苏省委宣传部“五个一工程”演出超千场奖。小王彬彬、陈云霞分获中国戏剧“梅花奖”。小王彬彬、潘华分获上海“白玉兰”戏剧奖。小王彬彬获江苏省“茉莉花奖”……不必一一列举了，由兹我们已经可以充分了解到无锡市锡剧院是一个不甘平庸、具有大团风范的优秀剧院。
建院五十多年来，无锡市锡剧院确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诚如陈云同志对评弹艺术的期望那样“出人、出书、走正路”，无锡市锡剧院则是“出人、出戏、走正路”，但不等于无锡市锡剧院就不存在问题，不存在危机。我们可以负责任的说，无锡市锡剧院问题不少，危机四伏。
无锡市锡剧院存在的问题和危机基本上都是戏剧团体都存在的问题和危机。
首先是外部生存土壤的问题。锡剧和别的许多戏曲一样，是小农经济和城市手工生产时代的产物，虽然自身不断努力、与时俱进，但总是步履维艰、捉襟见肘，有每况愈下的窘境，如前文所说，无锡市锡剧院目前的演出市场已经基本退居到农村，也就是说，城市已经失守。偶尔在城市亮相，只能依靠“红头文件”组织包场，不仅一些政治宣传色彩的剧目，如《孔繁森》、《法官谭彦》、《吴书记和村民们》、《情系高原》等靠“红头文件”组织包场，就连新版《珍珠塔》、《青蛇》这样的传统题材剧目也要请领导出面打招呼，组织相关的企业进行包场，由某个乡镇企业出资组织几场戏，让当地的百姓前来观看。这是一种看似市场运作而非市场运作的行为，剧团是出于无奈，却严重侵蚀了文化市场。在无锡，“看白戏”已经成了惯例，今后要恢复到买票看戏的正常状态非一日之力了。
其次是内部体制和机制的问题。目前无锡市锡剧院基本沿袭的是“文革”前的体制，剧团的艺术生产者看似具有自主的权力，但都需逐级听从上面文化主管部门的意见，这是很无奈的，端人饭碗，听人使唤，排戏需要钱，戏出来后要靠政府部门解决出路，更重要的是剧院要创品牌，就要千方百计去“奔奖”，没有领导的扶持和关照，是无论无何不可能“金榜题名”的。这不仅是无锡市锡剧院之痛，恐怕是全国所有戏剧剧团之痛。当然，无锡市锡剧院在艺术生产上也作了许多有益的探索，譬如由政府部门拨款，改成政府部门投入，投入产出后再进行利润的分配；由政府部门拨款、改成社会力量的入股，牵动报业集团、广电集团等加盟入股，产出后按股进行分红……但不从根本上激活艺术生产力，剧院不可能走向良性循环。再有，剧院的用人机制，新陈代谢、吐故纳新都受到掣肘，分配机制也难以完全契合市场的原则。
总之，无锡市锡剧院目前的处境是很困难，不从根本上进行改革——从体制机制到艺术本体都进行改革，即使政府再加大扶持力度，也不可能走出困境，以无愧于“剧种排头兵”的地位。
三、出路在于改革创新
有识之士都看到了无锡市锡剧院面临的危机和问题，却也常常显得束手无策，其实“策”还是有的，世上万物，都有因果；人间千结，皆有解法，那么无锡市锡剧院摆脱困境的良策是什么呢？
不久前，文化部权威人士在《关于国家扶持“重点表演艺术院团”的若干思考》一文中指出：“如何通过理论创新、制度创新和手段创新，培养并扶持一批更具核心竞争力的舞台表演艺术创作生产单位，进一步解放和发展艺术生产力，是当前文艺工作者应当高度关注并积极思考的一个战略性命题。”
无疑，无锡市锡剧院作为一个地方剧种的代表，应在重点扶持之列。国家扶持“重点艺术表演院团”，旨在进一步解放和发展艺术生产力，那么作为“重点艺术表演院团”来说，就不该“排排坐，吃果果”，坐等国家来扶持他们。诚如上文所说，应该在理论创新、制度创新、手段创新诸方面进行改革，进行自我完善。当然，各地有各地的具体情况，各剧种、各剧团有各自的特殊情况，改革和完善不能一刀切，要因地制宜根据自身的特殊情况进行运作。
1、 无锡市锡剧院要以自身的优势和骄人的实绩，不断造势，扩大自己的影响和社会知名度，要真正成为无锡一张亮丽的名片。
目前，无锡市锡剧院在本市、本省具有相当的知名度，但走出江苏，就鲜为人知了。无锡市锡剧院要让上级领导、政府部门对这张地方文化亮丽的名片高度重视和关注，要达到黄梅戏之于安徽和安庆、越剧之于浙江和嵊县、二人转之于东北……这样的紧密相连的程度。让政府部门在剧院保障方面给予充分的优惠，使剧院在艺术生产上没有后顾之忧，也就是说，至少有饭吃。有生存才可有发展，如果一天到晚连吃饭都成问题，谁还有心思去搞艺术创新？当然，这里也得一分为二，如果真的高枕无忧乐，剧院说不定也就没有活力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是屡试不爽的话题。要达到既有饭吃，却又必须有危机感，让剧院始终处于能激发活力的状态。除了吁请政府部门扶持，锡剧院还要吁请社会各界关心锡剧，关心剧院。最好要有大企业大集团来作他们的靠山，如目前一汽锡柴之于歌舞团一样。相信通过自身的努力和政府有关部门的牵线搭桥，无锡市锡剧院也能达到“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境地。
2、无锡市锡剧院肩负着一个剧种兴衰成败的历史使命，为使锡剧走出困境，再创辉煌，那么锡剧必须改革创新。
锡剧改革创新是一项系统工程。在这项系统工程突破口无疑是剧目创作，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戏曲改革的成功标志乃是代表剧目的诞生和大量涌现。一出《十五贯》可以救活古老的昆曲，当年《珍珠塔》、《孟丽君》、《拔兰花》、《双推磨》、《红花曲》等使锡剧荣膺华东三大剧种之一的称号，因此，剧目创作是锡剧改革的关键，舍此，改革便成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现在未能要着力于创作一批艺术性和思想性都具一定高度的好剧目，大戏和小戏并举，传统戏和现代戏并举，当然，现在出现的新剧目应该站在新的时代高度去审视，要有思想的冲击力，既不能忽视观众的欣赏习惯，也不能拘泥于传统的戏剧结构形成的模式，要有逆向思维的东西和交叉思维的东西，也就是说，在剧目创作的思维方式上应大胆创新，要换戏路，换招式。一定程度而言，剧目还决定了风格，锡剧的改革注重风格化应甚于注重技术化，锡剧的抒情性、江南水乡和市井风格不能丢，我们既要强调无锡的、江南的，更要强调民族的。近期我们创作上演的《江南雨》就很有创新意识，受到了锡城广大观众的喜爱。
3、必须集结一群矢志改革的精粹分子，来进行锡剧的改革和剧院的改革。锡剧的改革归根到底还是“改人、改戏、改制”这条路。首先要有人，要有一大批专业和业余人才，在此基础上要集结一群矢志改革的精粹分子，包括编、导、音、舞美诸方面，他们应该具有良好的艺术素质，具有勇于探索和牺牲的精神。我们既要培养自己的专家，也要适当聘请外地的专家；我们要下大力气培养锡剧事业的接班人。
4、必须下大力气培育锡剧观众，要像京剧、越剧等剧种那样拥有足够数量的“票友”队伍，要从本地的青少年抓起，达到“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普及程度。锡剧不能没有观众，锡剧的改革也必须有观众参与才是完全的改革。
四、具体的设想和对策
目前党和政府非常强调树立科学发展观，创新、创造和创业的“三创”活动亦如火如荼，就无锡市而言，事业单位改革的攻坚战已经打响，文化系统得“管、办”分开已经施行，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管、办”分开，就意味着艺术表演团体的职权范围将进一步扩大，即剧院的自主权将更大，排什么戏？用什么人？进行什么样的内部改革？都能自主决定。锡剧院可以打破条条框框，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具体而言——
1、可以实施由名演员挂牌组合的剧组制，让演职员进行流动，甚至可以让他们留职停薪，放开手脚，进行艺术活动，在剧目生产方面只要健康无害的，就可以去尝试，去创新。进一步走市场化道路，可以学习浙江和湖南的经验，创建类似民营剧团那样的形态，完全自主进行艺术活动，锡剧院给演职员以充分宽裕的政策，演职员的艺术活动要对锡剧院负责。总之一句话，更进一步解放艺术生产力，“出人、出戏、走正路”。
2、发挥中老年人才优势，奖掖青年人才，在选拔学员时注重其天赋条件，要运用学馆或戏校或以老带新的授徒方式等多种形式来培养接班人，条件许可得话，应该有实验剧团的建制，便于改革实践；目前尤其要关心锡剧院现有人才，要让中青年骨干安心于剧团工作，要为他们脱颖而出创造条件，要让他们在实践中发挥改革的潜力，锡剧艺术的改革舍他们而不成，可以打破现在通行的职称制，在青年演职员中实行“低职高聘”，让他们挑大梁。有发展前景的青年演员得到较高的职称，并与待遇实际挂钩；进一步合理拉开演职员间的分配差距，可以把每个剧目的演员分成若干戈等级，按等级付给演出报酬，按角定酬，以一场戏的净利计算，去除集体留成外，进行既大胆又谨慎合理的分配；要定期进行业务考核，分行当、分专业进行考核，请专家评判打分，公布考核结果，重奖优胜，可以以“末位淘汰”、“待岗”等手段来警策后进；要充分发挥老一代专家、艺术家的作用，及时向他们请教学习，应该成立一个智囊机构，让他们为改革出谋划策。
这里应着重指出的是，必须大幅度提高专业人员的政治和经济待遇。五六十年代的时候，锡剧著名演员的收入比较可观，远远高于当时公务员的水平，如今则不然，锡剧专业人员的收入远远低于公务员水平，这种倒挂现象导致大量人才流失，省委领导声言要让文艺工作者过上体面的生活到头来只是一句空话。因此，锡剧院要下大力气引进和培养锡剧的尖子人才，编、导、演、音、舞美诸方面都要引进。这多半要仰仗领导的关心和政策的灵活。
3、锡剧本体艺术的改革应以剧目创作为突破口，综合编、导、演、音、舞美诸方面全面开花。我们要在无锡官话的基础上，从音韵上规范锡剧的语言，使之好听，听得懂，并力求扩大其“知音”地域范围；在音乐上，我们要加强其音乐性和歌唱性，使之好听耐听，在其原有的曲调基础上大大丰富它的曲库，要善于借鉴其他艺术而大胆创造新的曲调；锡剧的舞美应在清新明快的基础上加强其抒情性。
4、下大力气培育锡剧观众。要培养观众队伍，可以通过群众文化渠道广泛培育观众，可以扶持建立锡剧票友组织，可以不定期举办锡剧票友大奖赛，激发人们对锡剧的浓厚兴趣；可以通过文化站创作演出锡剧小戏，可以建立锡剧特色学校，更应该让先进传媒——电视介入锡剧改革，要不遗余力运用电视手段顽强表现“自我”，某种程度上说“得电视者得天下”。除此，锡剧不能放弃城市这一阵地，锡剧只有多在城市盘桓才能有长足的“发育营养”，如果长年累月弃城市而就农村，说不定反而会削弱其艺术的进步。
2006年适逢摊簧进上海一百周年。如果说一百年前，无锡的摊簧人勇于开拓，把摊簧这样的乡间俚曲带进中国第一大都会的话，那么一百年后，无锡的锡剧人将会弘扬前辈的精神，把锡剧做强做优，带向全国，甚至全世界。
我们满怀信心期待着那一天。
